永恒的雕像

 

——罗 丹

 

11月是法国雕塑大师奥古斯特·罗丹出生的月份，也是他陨落的月份。11月27日，中国国家博物馆迎来《永远的思想者——罗丹雕塑回顾展》。特殊的时间、特殊的机缘、特殊的作品，成为纪念中法建交50周年的收官之作。此次展览汇集了139件法国罗丹博物馆的馆藏精品，其中包括61件鲜少公开展出的石膏雕塑，是迄今在中国举办的最大规模的罗丹艺术展。

 

如果说罗丹的事业起步于《青铜时代》，成熟于《地狱之门》《加莱义民》《维克多·雨果纪念像》，那么标志着他问鼎西方雕塑艺术巅峰的作品则非《巴尔扎克像》莫属。这件罗丹花费7年去创作、19年去等待、辞世后22年才最终得到官方认可的传世之作，命运之坎坷，恰恰映射了其为20世纪现代雕塑开辟道路的任务之艰巨。

 

1850年8月18日，法国文豪巴尔扎克去世。21日，葬于巴黎拉雪兹神父公墓。9天后，雕塑家安东尼·埃泰克斯公布了他为巴尔扎克纪念像创作的初稿。此后，为巴尔扎克塑像的呼声始终不断。戏剧爱好者们抱怨，“人们经过这位伟大文学家的墓地，却不作片刻停留”；作家大仲马提出要在自己的报纸《火枪手》上为“巴尔扎克纪念像”公开集资，谁料此举却遭到巴尔扎克遗孀爱娃·汉斯卡的反对，她怀疑大仲马的义举是借巴尔扎克做自我宣传。为平息呼声，1854年汉斯卡匆匆决定将巴尔扎克生前最喜爱的、由大卫·德·昂热创作的胸像树立于作家的墓碑上。自此，再没有人敢提为巴尔扎克塑像。

 

19世纪末，与巴黎如火如荼的城市道路整治和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奥斯曼式建筑一样，城市雕塑，特别是各色青铜名人像成为巴黎街头的风景线。1880年，作家爱弥儿·左拉再次提出为《人间喜剧》的作者塑像。作为巴尔扎克曾经担任主席的法国文人协会，对此自然责无旁贷。1888年，巴尔扎克像委员会成立。

 

客观说，罗丹能够成为巴尔扎克像的塑造者，是天命与人力共同作用的结果。最初的候选雕塑家名单中，罗丹只列第三，排名第一的亨利·夏普毫无争议地赢得订单。小样很快作出，那是一个坐在扶手椅中，双臂交叉于胸前，右手握着钢笔，陷入思考的巴尔扎克。在他的脚下，戏剧缪斯带着崇敬的眼神仰视作家。然而，1891年4月，夏普突然离世。此时，罗丹的好友爱弥儿·左拉已经成为法国文人协会的主席，在他的坚持下，罗丹成为这项光荣事业的接替者，工期18个月。

 

1889年，罗丹曾应邀创作了两尊相当成功的纪念雕塑：一为法国自然主义画家儒勒—巴斯蒂安·勒巴热，一为法国古典主义画家克劳德·热累，两人均身着自己时代画家的服装，勒巴热手持画板，热累则站在象征光明的阿波罗战车之上。而对于巴尔扎克，罗丹很快就决定放弃传统的写实主义、古典主义雕塑方法，全力挖掘和展示这位每天工作18个小时、创作了2500多个人物形象的文学家那不竭的创作才华。

 

罗丹来到巴尔扎克的家乡图尔，以一位马车夫为模特，雕塑了巴尔扎克头部的基本样貌，之后再根据照片、肖像，一稿稿地修改，于是，巴尔扎克多了一头倔强蓬乱的长发，神情日渐凝重，凹陷的双眼如鹰般锐利。至于身体部分，罗丹不愿重拾其前任的设计，他要塑造一个站立的、直面现实的巴尔扎克。为此，他创作了多个裸体像，从象征胸中锦绣文章、学富五车的“大肚”巴尔扎克，到寓意文学创作艰苦辛劳的“运动员式”巴尔扎克，罗丹始终遵循着先塑裸体，后着衣衫的人物创作习惯，以确保人像更贴近生活。为还原真实，罗丹甚至从巴尔扎克生前光顾的皮翁裁缝店订购了3套巴尔扎克常穿款式的外衣，披在石膏像上，作为参照。经过无数尝试，罗丹用一件睡衣样的长袍裹住了“运动员式”巴尔扎克的身躯，宽大的外衣遮住身体的所有不完美，而巨石般简洁的身躯也将人们的目光引向那有着犀利双眸的头颅，两只空荡荡的袖子懒懒垂下，这袖子的设计令很多艺术家感到无比兴奋。“作家把自己裹在睡袍中，双袖空空，他似乎刚从深夜醒来，在屋内踱步，被一些突如其来的想法困扰着，无法入眠。”默克莱尔这样评说罗丹的创意。

 

1898年3月17日，罗丹致信法国文人协会，告知“巴尔扎克像完成了。”3月20日，《费加罗报》发布重要消息：“巴尔扎克像完成了！”并特意说明“为避免任何误解，我们确认这正是那尊文人协会久候多年的巴尔扎克像，那尊被雕塑家的朋友们称为现代雕塑杰作的巴尔扎克”。原本18个月的工程，用了7年方才竣工。早已疲倦了的文人协会要求罗丹交货之前，先在沙龙中进行展出。然而，作品展出后，批评讽刺之声如潮水般一发不可收：“住在沙朗东（精神病院），穿着病号服的巴尔扎克”“这是个雪人”“大雨中一坨要化了的盐”。当然也有比较中肯的评论：“进入沙龙只要你看到《巴尔扎克像》，你的眼中就再也看不到其他。有些人即便离开又再回来攻击他，有些人则假惺惺地为罗丹表示遗憾。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没有人能对《巴尔扎克像》无动于衷。”

 

沙龙开幕10天后，法国文人协会宣布，委员会以11比4的投票否定了罗丹的《巴尔扎克像》，理由是“不相像”。

 

 

罗丹抗议道：“对我来说，现代雕塑不是为了拿来拍照，艺术家不仅仅用双手，而且要使用头脑去创作。”“什么是相像，巴尔扎克的肖像资料很少，对于这位离我们很遥远的人物来说，相像是次要的。”莫奈、高更、里尔克等也纷纷为罗丹呐喊助威。罗丹带着《巴尔扎克像》回到位于默东的家，花园中近3米高的石膏像如同一座高山，冷峻而寂寥。其实，1898年沙龙开幕前夕，罗丹就已隐约预见到这一结局。他曾说：“在我内心深处，我知道自己是对的，我将会独自面对所有人。”

 

1900年，巴黎举办世博会，罗丹在世博会场地之外的阿尔玛宫为自己举办了一个大规模展览。“巴尔扎克”站在整个大厅的中央，孤傲地迎接着八方来宾。此间，也曾有外国博物馆或个人提出购买或为巴尔扎克像举办展览，罗丹都谢绝了。他一直等待着，等待着他的祖国给他最好的作品以一个公正的评价。

 

1917年11月17日，罗丹去世。22年后，1939年7月1日，《巴尔扎克像》（青铜）被安放于巴黎市中心哈斯帕耶大街和蒙巴那斯大街的交汇处，雕塑基座上书：

 

致巴尔扎克

 

致罗丹

 

（图片为中国国家博物馆提供）

 

巴尔扎克像